一觉游仙好梦,任它竹冷松寒。轩辕事,古今谈,风流河山。沉醉负白首,舒怀成大观。醒,亦在人间;梦,亦在人间。

【地人】今夜谁家清歌响——4

四、

    天极浩渺,无穷无尽,遥遥九重顶。在世人眼中,那是神仙住的地方,高不可攀。对于穷极一生都未能登上九重天的凡人来说,他们无法亲眼得见仙神,也无法得见仙界景象。他们只能从话本的传说中窥得一二,至于那话本上所说是否为真,当不可知;又或者,他们想象着,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和得不到的东西都加注在这份想象里,至于这能撞上几分真,又未可知了。又或许,这两处除了地处高地不同,其他的也没什么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仙云渺渺,非常君喝着茶,脑中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起这些事来,蓦然,眼前一抹蓝白晃动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凝神望去,就见天迹歪着头,满脸写着不开心,问道:“好友,你有在听我说话吗?”

    啊,非常君这才想起了,自己是在与好友天迹闲谈,却不知为何竟会跑神。他满含歉意地笑了笑,答道:“抱歉,今日精神欠佳,好友刚刚说到哪了?”

    天迹倒是个好性子,听了非常君这话,一扫面上不快,又是喜笑颜开地说道:“刚刚说,师尊这次云游,路过女床山旧址,竟发现一只小鸾鸟。据说师尊特别开心,把那小鸾鸟带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非常君倒茶的动作一滞,茶杯未满,他却放下茶壶,问道:“是《山海经》中所言‘其状如翟而五彩纹’的神鸟?”

    “是啊是啊,好友你见过吗?我只在书里看到过,还没见过真的呢!”天迹并未注意眼前杯中只有半杯茶,随手端起一饮而尽,继续说道,“好友今天有无他事?不如一起去找师尊,看看这上古神兽。”

    非常君浅浅一笑,也并没有什么惊喜之情,淡淡地答道:“也好。”

    天迹听了这答案,兴冲冲地拉着非常君就要走。非常君也并不半分推脱,随着他的动作起身就走。一路上,天迹又开始东扯西扯,一会儿说,他记得女床山隔壁的山头上有很多银子,再隔壁的山上有很多金子,有机会他也要去游历;一会儿又说,传说鸾鸟毛色五彩,这颜色是随机选的吗,那要是红配绿了可怎么办。

    非常君被这说法逗乐了,笑着问道:“你觉得山海经里记载的神兽好看的有多少?再说记载有真有假,还有记载说,鸾即青凤,又怎可尽信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呀,好友别拐弯抹角说我读书少呀。”天迹随意抖了抖拂尘,继续说道:“不管书上怎么写,咱一会儿看到了就明白啦!”

    非常君缓了脚步,轻叹了一声,自言自语一般问道:“玄尊带那鸾鸟回来,又要安顿在哪里呢?”

    这句话太轻,轻到天迹恍若未闻,继续说着他曾看到过的怪谈。而非常君却因自己的一问而再度恍惚,忽然,眼前惊见海浪滔天破空而来。非常君心惊之际,忙想拉着天迹好友退避,而一转头,自己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好友。错愕之际,惊涛骤然临身……

    从九天顶坠落的刹那,非常君依稀听到一声悲鸣,他望向如焰般的天空,看到了一只淡紫色的鸾鸟盘旋不去。然后,他眼前那扇门就缓缓关上了,将一切的金红烁烁尽数隔绝,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,指尖滑过漆黑的大门,熟悉的冰冷质感顺着指尖流窜全身。他自欺欺人般闭上双眼,将额头抵在门上。

    也许再睁开眼,这一切就消失了……


    非常君……非常君……


    谁在叫他?不对,这个所在,怎么会有人在叫他?


    “非常君!非常君!习烟儿你别哭了!”

    地冥这一声喊得气急败坏,却似乎恰好惊醒了陷在梦魇里的人。非常君猛然睁开眼,眼前的所见由模糊变得清晰。那橘色的头发闯进他的视野,为他破开了梦魇中的灰暗。

    “觉君,你终于醒了!呜呜——你可不能出事啊,嗝……”习烟儿哭得有点岔气,也不管刚刚地冥还凶他,扑到非常君怀里,抱住他家觉君就不松手了。

    非常君习惯性抚摸着习烟儿的头,一叠声地安慰着他,说没事了没事了,别哭了。他乍一醒来,脑中意识尚且混沌,他知道自己刚刚应是发梦了,可梦到什么了呢?

    怀里骤然一空,非常君一惊,就看到地冥将习烟儿从自己怀里强行扯了出去。习烟儿噘着嘴,十分生气地想质问地冥,可因为之前哭的太厉害了,现在抽着气打着嗝,这一句话刚说了个“你”字,就被地冥强行打断了。地冥说道:“与其在这哭,还不如去准备些早点来的实在。”

    果然在这个院子里,没有什么是吃不能解决的了。习烟儿听了这话,虽然依旧老大不乐意的,但还是乖乖去厨房做早点去了。他这一走,屋子里便清净了下来。

    非常君长叹了一口气,这一晚上睡的,不仅不解乏,反而更觉疲累。不仅如此,他还觉得身上有些冷,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被子,试图把身上的被子裹紧一点。

    一旁的地冥见他这样,神色冷漠地坐到床边,将非常君连同被子一起抱到了自己怀里。温暖的怀抱驱散了梦魇遗留的阴寒,非常君也不顾忌什么,就偎在地冥怀里,耳朵贴在地冥的胸膛上,一片寂静。

    真神奇,心是冷的,身体却是暖的,难道地冥也是上古神兽吗?书里没记载过的那种。

    非常君这么想着,忽然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你笑什么?差点醒不过来你还笑,看来你是很怀念梦魇的感觉了。”地冥的语气甚是不悦,但却并没有松手将人扔到床上,可见这只是一时气话。

    非常君也知道,遂收敛了些,温声说道:“我想到刚刚做的梦了,梦里有昨天遇到的那个人,可梦里的我不唤他‘玉逍遥’,而将他唤作‘天迹’。梦里的玉逍遥也不是黑发,而是白发。”

    “嗯?所以你笑是因为梦到了玉逍遥。”

    刚想继续讲梦的非常君一时无语,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地冥的重点是这个。说起来,地冥自己还没有解释为什么他那两张皮相跟玉逍遥一模一样,怎么今天到好意思吃着八字每一撇的飞醋?非常君叹了一口气,假装没听到刚刚那句话一般,继续说道:“梦里天迹跟我说,有人抓到了一只鸾鸟,他很好奇想去看看。梦里,我虽然并不那么好奇,但也跟着他去了。其实现在想来,我也蛮好奇的,想看看上古神兽长什么样子。”

    这次,反倒是地冥笑了一声,不过,是一声嗤笑。非常君稍稍抬头,看到那双银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,他心想,地冥不会就是鸾鸟吧?他又看了看那一头橘色的头发,又想起他地冥那些皮囊,便觉得十分贴合五色羽这一特点了,虽然地冥并没有这么多颜色的头发。

    地冥并不知道非常君思绪如野马,他只不过是嗤笑一声,挑着声音说道:“我看你是好奇怎么吃了上古神兽吧。”

    这话让非常君再次无语,不过说的也有道理。以前翻阅《山海经》的时候,就觉得这本书应该改名叫《山海食谱》。但奇怪的是,梦里的他,竟连相关的玩笑也没说一句。细细想来,梦里的他不仅不好奇,甚至还有一丝悲悯。

    他在心疼那只鸾鸟。

    可这,又是为什么?

    “非常君?!”地冥见他又恍神,忽然紧张地喊了一声,又将人抱得更紧了些。

    “啊?我没事,没睡着。”非常君有些不好意思,也不怪他跑神,只是这梦太过真实。照理说,人醒来之后,不会将梦里的事情记得很清楚。在以前,非常君也是如此。可这一场梦,他记得无比清楚。非常君隐约觉得,梦里是他的前世,玉逍遥果然是他的故人。因为昨日两人见过,他才会做这场梦。梦里的他是前世的他,所以他会对有些事觉得理所当然,即使梦醒后无法理解。对此,非常君并不觉得奇怪,毕竟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凡人,一个连登仙都不想的凡人。

    可是,这梦的后半段又太过诡谲,一如寻常之梦一般颠三倒四、毫无逻辑。非常君微微皱眉,仔细回忆着,继续说道:“后面就很奇怪,周围忽然涌现浪潮,转眼间天迹就不见了。我从天上掉下去了,然后……然后我看到火红的天空上,飞着一只淡紫色的鸾鸟。梦的最后,一切都消失了,一片漆黑寂静。也许你不叫醒我,我可能就在梦里崩溃了……”

    想到梦的最后,非常君犹觉指尖发凉,那种活生生从世间抽离,宛如被丢入万丈深渊般的感觉,他不想再回忆了。

    地冥感受到怀里之人的变化,他轻轻亲吻了非常君的额头,然而一开口,语调是温和,说的话却依旧是绵里带针。他说:“你前世是上仙,而今生只是凡躯,一时之间承受不住回忆而已。最后只是被魇住了,你看你吓得,手都冷了。”

    说着,地冥的手就伸进被子里去抓非常君的手。非常君习惯了永夜这皮相的毒舌,也不同他计较,任由地冥握着自己的手,十指相扣。

    蓦地,非常君忽然问道:“你昨天说,因为你见过玉逍遥,所以你能变成他的样子,那你也能变成……习烟儿的样子么?”

    非常君本来想问,你能变成我的样子么,可话到了嘴边却变了。果然,身边之人一阵沉默。就在这时候,习烟儿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屋外响起,然而却不是喊他们出去吃早饭,而是充满抱怨的哀嚎。

    “哇!你这个顾人怨怎么又来了!我们家觉君不在家,你走啦走啦!”

    不用说都知道来的人是谁,能让习烟儿用“顾人怨”三字,这世上怕是只有庭三帖一个人了。要说,庭三帖也不是一般人,先说他的兄长。他的兄长命夫子明明已臻仙道,却不愿位列仙班成为上仙,而是留在凡间当了个散仙,找了个修仙门派挂了个名头,每个月拿点酒钱,倒也逍遥自在。庭三帖则更为传奇些,名义上他也是一笔春秋的掌门了,可他跟他兄长一样,也是个挂名的,自己平日里游山玩水,也是逍遥自在。他认识非常君,便是前几年游历到这个镇子,被非常君铺子里的点心吸引。庭三帖也好吃,可惜他只好吃,总以“君子远庖厨”为由远离厨房。

    若仅仅如此,习烟儿倒不至于那么称呼他。只是因为在习烟儿认识的人里,要论嘴毒,能比得上永夜的,估计也只有庭三帖了。只不过永夜是无差别攻击,庭三帖虽然也挺无差别的吧,但习烟儿总觉得这人更爱拿自己找乐。所以就算自家觉君跟他关系再好,他也不喜欢这个顾人怨!

    不过,非常君觉得神奇的是,他面对庭三帖没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。换言之,这人跟他前世没关系,是他今生的际遇。思及昨夜的梦魇,非常君忽然无比想看到庭三帖,于是松开地冥的手,掀了被子就下地了,利落地穿好衣服,推了门就出去了。

    可地冥不知道非常君脑子里转了这么多弯,他依旧靠在床头,笑得咬牙切齿,甚至想撺掇习烟儿给庭三帖下毒,他想,习烟儿一定不会拒绝。

    当然,这个想法出现过很多次,至于实施次数……要是实施了,就不会再有这念头冒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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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常任务:如遭火焚(1/1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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